绪论:从「批判」到「仇恨」的演化
在当代网路社群中,对特定政权的正当批判,正悄然滑落为对整个族群的仇恨,并逐渐凝结成以「去人化」(Dehumanization) 与「血统论」(Bloodline Essentialism) 为核心的极端话语。本属公民社会日常的政治检视,为何会堕入「反人类」的险境?
本文梳理其九种典型模式,结合多学科视角,揭示其心理机制与社会后果——它既是群体情绪的出口,也是侵蚀公共理性、为现实暴力铺路的温床。这是一则关于仇恨如何被系统化、常态化的深刻警讯。
一、本质化污名:用「天生劣根」抹平一切复杂性
典型话术:「支那人天生邪恶」、「只要有支那血统,基因里就带着原罪。」
将庞大而多元的群体简化为单一、负面且不可改变的「本质」,是仇恨言论的基石;它为「他们为何如此?」这个复杂问题,提供了一个一劳永逸的答案。
心理学上,这源于「心理本质主义」(Psychological Essentialism) 与「认知闭合需求」(Need for Cognitive Closure) 的共谋:面对复杂与焦虑,人们倾向抓住确定、简洁的解释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上,这套本质论为「我们 vs. 他们」的敌我对立筑起坚实边界,将文化、血统与民族三者捆绑,从而抹杀个体差异;任何反例都会被轻易视为「特例」或「伪装」,难以撼动其整体偏见叙事。
二、去人化隐喻:把人变成「物」,攻击就能心安理得
典型话术:「支那人是病毒/蟑螂/猪仔」、「必须清理、消毒、灭绝。」
将攻击对象比作病原体或害虫,是典型的「去人化」(Dehumanization) 策略:先剥夺人性,再解除道德枷锁。
心理层面,这应证了心理学家班杜拉 (Albert Bandura) 的「道德脱离」(Moral Disengagement) 理论:一旦目标被视为非人,人们内心的同情与道德约束便会急剧下降,语言遂成为合理化暴力与排斥的工具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则显示,历史上的大规模暴行几乎无一例外地以「去人化」为开场;在演算法的推波助澜下,这类隐喻被快速复制、社会化,掀起的集体厌恶感足以轻易淹没理性。
三、集体惩罚正当化:复仇式正义的诱惑
典型话术:「所有支那猪都该为此付出代价」、「支那猪应全数驱逐/消灭,一个不留。」
将惩罚的责任从个别行为者,无限扩大到整个族群,是一种原始的「集体归罪」(Collective Blame) 逻辑。
心理上,它常来自「创伤叙事」(Trauma Narrative) 与「道德绝对主义」(Moral Absolutism) 的结合:自认为受害者的群体,容易把复仇披上正义外衣,将世界划成非黑即白的两端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上,这种思维复制了极权逻辑——以集体属性定罪、免除个体责任;这不仅是言论的极端化,更是为暴力实践谱写的语言序曲,为未来任何形式的「清洗」行动预先提供道德许可。
四、血统原罪论:以「血脉不纯」划清界限
典型话术:「华裔、混血也一样肮脏」、「血统决定支那猪永远不可信。」
将血统视为一种无法洗刷的原罪,体现了极端的排外思维与深层的「污染焦虑」(Contamination Anxiety)。
心理上,血统被想像成会渗透、污染的「毒素」;对某些人而言,激烈地切割血缘成了获取新群体认同的仪式,他们必须公开表演对自身来源的憎恶,以证明自己的「纯洁」。
在人类学与政治社会学层面,这种论述试图建立一道绝对且永恒的「象征边界」(Symbolic Boundaries),其目的不仅是决定谁能加入,更是为了界定谁必须永远被排除在外。
五、自我厌恶的投射:把羞耻丢给过去的自己
典型话术:「我曾经就是支那猪中的一员,所以最懂他们多坏」、「我已经『脱支』,与那群猪不同。」
这是一种典型的「投射性认同」(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):个体将内在的羞耻、挫败与自卑感,投射到自己出身的群体之上,并用公开的切割来换取「重生」的慰借。
心理学上,这满足了「补偿性自尊」(Compensatory Self-esteem) 的需求——借由贬低他者来抬高自我,然而这份自尊极其脆弱,需要不断地对外攻击来维系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,离散或叛逃者社群中常见此现象;为了在新环境中获得接纳与地位,个体往往会选择成为最激烈的批评者,其言论的极端程度,时常与其内心的不安全感成正比。
六、阴谋论与万能的敌人:寻找虚假的掌控感
典型话术:「支那人控制了全球媒体/学界/金融」、「所有坏事背后都有他们。」
阴谋论是混乱时代的心理安慰剂:它将复杂难解的问题归因于一个单一、全能且恶意的主体,以此获得虚假的掌控感与确定性。
心理学上,这结合了「控制幻觉」(Illusion of Control) 与「基本归因谬误」(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)——亦即人们倾向于高估他人的主观恶意,而低估环境的复杂性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,阴谋叙事极大地强化了敌我对立,并让群体对反证免疫;在偏好强烈情绪内容的平台上,它更易形成一个自我循环、自我证实的「回音室」(Echo Chamber)。
七、道德高地与纯度测试:当「恨得多」成为门票
典型话术:「只有彻底仇恨才是真正正义」、「你不够恨,就是帮凶!」
仇恨被转化为一场道德表演的舞台,群体成员争相以更极端的言论,来竞逐内部的「道德资本」。
心理层面,这是「道德炫耀」(Moral Grandstanding) 与「集体自恋」(Collective Narcissism) 的混合体:群体自认掌握了终极真理,任何异议都是不可饶恕的道德瑕疵,于是无休止的纯度测试开始了,语言不再用于沟通,而是沦为辨识敌我的口令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,这种内部竞赛严重破坏了公共讨论的基础,将复杂的议题辩论,彻底矮化为一场对群体的「忠诚宣誓」。
八、叙事模板化与口号化:认知懒惰下的流水线发言
典型话术:(以固定句式不断套用)「因为中国=支那体制+支那民族性+支那文化缺陷,所以……」
在资讯过载的环境下,模板化的叙事成为一种高效的「认知节能」方案:无需对事件逐一分析,只需套入预设公式即可得出结论。
心理上,这符合人类作为「认知吝啬者」(Cognitive Miser) 的本能,即倾向于用最少的脑力来处理资讯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,当语言被高度口号化后,其功能便从「传递复杂资讯」退化为「宣示部落身份」:说出正确的口号,就等于是在宣告「我是自己人」。长此以往,公共话语空间被少数几个偏见模板所垄断,新鲜、复杂的资讯再难进入,最终形成一个封闭、僵化且不断自我强化的语态。
九、否认个体苦难:为了叙事纯粹,抹去人性
典型话术:「那些被迫害的支那猪活该」、「支那猪没有无辜者,别找借口。」
当仇恨叙事完全建立在「目标群体=纯粹邪恶」的绝对化推论之上时,任何来自该群体的个体悲剧、抗争或善行,都会动摇这个非黑即白的简单世界,从而引发强烈的「认知失调」(Cognitive Dissonance)。
心理上,成员会启动「道德分段化」(Moral Compartmentalization) 与「共情抑制」(Empathy Suppression) 机制:他们选择否认受害者的苦难,甚至羞辱求助者,以维系其二元对立叙事的纯洁性。
在社会与政治层面,这种对「例外」的残酷抹除,虽维护了群体叙事的一致性,却恰恰复制了其所批判的极权逻辑——为了抽象的集体概念,便可以肆意牺牲和否定具体的个人尊严。
结论
这九种言论模式并非孤立的情绪宣泄,而是一套能自我复制的「仇恨语言系统」。它以去人化为燃料,在演算法与回音室的加持下,将公共讨论拖入仇恨的泥潭,为现实暴力清除一切心理障碍。
因此,我们的任务不仅是描述,更是批判与行动。我们必须指认其危险,揭露其背后的心理动机,并拒绝被其语言模板所绑架。因为任何建立在另一种「去人化」之上的所谓「反抗」,都只是换了皮的压迫。
拆解这套仇恨话语,是为了守护我们共同的公共理性与人性底线。唯有直面并剖析仇恨的运作方式,我们才能重建一个容得下复杂与差异的公共空间。
By 稻川
23/07/20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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